长生山?
沈淑昭大吃一惊, 那里可没有什么女医, 能召过来的也只能是巫医!
于是待传报的人走后,她连忙道:“太后娘娘, 民女入宫当天一直听闻皇上在宫中严禁方术,今夜顾龙门无故暴毙, 若是现在就请长生山的巫祝来,皇上他……可会多想?”
太后的声音平静:“皇上的病,也是要由他们看的。”
沈淑昭心里咯噔一下, 这可真是越来越不对劲了,皇上明明禁止宫中方术,却又要去请巫祝来“扫病”, 他究竟是在想什么?还是说,他是害怕被那些人看穿什么?
莫非……
就像自己一样?
正是思绪间, 门口突然听人一声传报:“皇上驾到!”
很快, 只听“唰唰”几声, 羽林卫踏步进来, 这群人在大殿左右站成一排, 紧接着,就是相对缓慢从容的脚步声,不出片刻,一个黑影就投在了血红色的地毯上,雍容威严, 仿佛将天上的月轮置为王冕。
“拜见陛下。”
除了太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。
此时大殿里少了一个身影, 但无人关心。
因为当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门外时, 沈淑昭早就一溜烟进了侧门,路上静悄悄的,尽头的大门露出半遮半掩的烛光。
一进去,顿时铺天盖地涌来血腥味,她强忍着呕意,摸索着太医看不见的角落,这里与外头不一样,空气中布满死亡的气味,床上伸出来一个白净的胳膊,一瞧便知那是养尊处优的手臂,上面布得七八处细小的血孔,就像点上了朱砂痣。
站在柱子后,沈淑昭就像宫女一样普通,那个太医焦虑地同身旁人攀谈,不论在说什么,他都反复叹气,摇头。
一个小宦官匆匆忙忙端着药材跑过来,原来这里面一个可以出入的后门。
看起来可以从那里离开。
沈淑昭走过去。
经过第五根柱子的时候,病床上的人脸逐渐清晰了起来,那个男人已经与雍容贵气这几个字毫无关系了,他的脸变得肿胀扭曲,眼里的光正在被逐渐抽空,身体无力地垂着,仿佛没了魂魄,就像一个安静的哑巴。
按理说,将死之人阴气极重,尤其是被害死的,多看一眼都是晦气,但沈淑昭没有避讳。
这个男人就是党争里失败的样子,甚至连“惨”字都算不上。
享受了投机取巧的一生,最后却被老天爷因缘巧合地收了,到底是从云端摔下来可怜,还是一直在底端饱受洪流比较可怜?她一时也说不上来,只是脑海里忘不掉顾龙门说过的话,在说完那段从益州来京城、也不知真假的经历后,这个男人对着宴席上的众人,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:那些恶毒的人,他们真的贪心吗?
答案当然是不,这里坐着的每一个人不会有谁认为他们贪心。
那他为何……要这么说?
突然床前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:“太、太医,您看一下!”拿药的宦官双手发抖,太医走过来,探了探鼻息,空气都凝固了,他又摇了摇头。
“唉,去通报太后吧。”
宫人们都感到十分害怕,太医把顾龙门的双眼合上,宣告着一切都无力回天。
这个茶商死了,连同着刺史一起,在益州这地上发生过的所有荣辱,这时候突然就像一场过眼云烟,什么都不剩。
这样一个近乎拥有了所有金银的人,却还是卷入残酷的党争中,为何人要如此贪心呢?
恍恍惚惚间,沈淑昭好似想到了什么。
终于,她一声苦笑。
贪心?他们好像也没什么太多的贪心,因为比起贪墨这一片天下的皇室而言,又有谁比得上呢?
顾龙门此时平静地躺在床上,屏风外的世界已经与他无关了。
这里就像陷入无尽的黑暗。
沈淑昭感到有些焦虑,他会不会也有一种可能,就是睁开眼后……也是下一世了?这世间六道轮回,她过去本是深信无疑的,然而自从死过一回后,她再也不相信这回事了,老天既不原谅好人,也不惩罚恶人。
它就这样静静看着,对死于洪流的百姓无动于衷,却对朝堂斗争中的他们情有独钟。
这到底是为了什么?
忽然之间,沈淑昭背后一身寒意,她感到自己的心在逐渐冷却下去,这里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,那就是,它之所以没有回应,是因为比起惩罚恶人,像看蝼蚁一样的戏弄心情……更为有趣?
这么一想只觉得天地都有些站不稳了,沈淑昭感到身子发冷,一种完全失力的感觉,不,这已经不是比权力更令人绝望的权力,而是,远在它之上的。她很少想过这一点——这世上有上百个神灵,这个“上天”,就一定是庇佑万物的神吗?
如果它当真存在,那么当时自己死后,它一定就在哪里看着……
会在哪里?
她看向牖外深邃的黑夜。
也许……
就正在这里。
这时候,耳旁忽然听见了一阵动静,近处响起了熟悉的声音——
“你不走吗?”
沈淑昭的心猛然一跳,蓦地转过头来,只见一个白衣女子立在自己肩后。
那张脸依旧没变,青丝柔泽,如古井底下肆无忌惮生长的藤蔓,她的墨瞳就像没有语言的珠玉,正直勾勾盯着自己,唇角勾勒淡淡的上扬,睫毛浓如密云,掩住了井里的罪恶,那里躺着病床上的死人,也倒影着沈淑昭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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